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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同归(完整修改版)(下)

15

年关将至,大梁又刚平定了各方的混乱,官员上书的奏章多得叠成了小山。萧景琰呆坐在桌案前,随手拿了一本打开,只是心烦气躁的,许久也看不进一个字。
萧景琰丢下折子,有些烦躁地拿了笔,随手在纸上写画起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写着写着,便又愣了神。
蔺晨。蔺晨。
笔下所写的,竟都是这两个字。简简单单的白纸黑字到此时此刻竟像是变作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萧景琰下意识地丢了笔,慌乱地抓起纸揉成了一团,像是抓着烫手的山芋,远远地丢开了。怔了一会儿,又过去拾起来,烧了。
定了定神,萧景琰试图命令自己看着奏章,只是目光总是飘忽不定。叹了一口气,萧景琰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刚才似乎是下了雪,院里的脚印已看不到了,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有人踏入过的样子。
萧景琰怔怔的,只感到一种难言的失落紧紧地裹住了自己,透不过气来。

  

  

16

之后的几日,蔺晨日日在东宫与苏宅之间来往,虽然每日到达东宫均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但到底也算是尽职尽责地教导着庭生。只是不知道是萧景琰刻意躲着还是国事繁忙,蔺晨总见不到萧景琰的影子。旁敲侧击地问了庭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除夕的前两天,蔺晨终于忍不住,从庭生那里出来后,便直接到了萧景琰住处。殿门是开着的,蔺晨略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萧景琰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单衣,随意裹了件裘袍。殿里虽燃了炉火,但殿门大开,萧景琰穿得又单薄,蔺晨一气,先是重重关了殿门,又飞快地上前抓了榻上的被褥裹住萧景琰,一手夺了笔,一手抓过萧景琰的手腕。
萧景琰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手上用了些力气,挣开了蔺晨正准备诊脉的手,身子后仰了些:“先生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若是放在从前,蔺晨必会回上一句“美人儿是不是忘了蔺某向来是如此的”,只是今日不同,蔺晨将方才的被褥又拢得紧了些,难得正经地开口:“为什么不穿好衣服?”
萧景琰一愣,正要答话,却又听蔺晨道:“为什么开着殿门?太子殿下东宫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吗!萧景琰你又为什么躲着我?”
萧景琰抬头看着蔺晨完全沉下的脸,想起几日前的一幕,语气不善地说:“年关将至,自有许多事情要忙,本宫比不得蔺阁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先生今天的举动,不觉得是越礼了吗。”
语气冰冷,神色凉薄。
蔺晨一愣,松开了抓着萧景琰的手,良久,只是偏过了头不去看他:“是……是……长苏,让我好好照顾你身体。”

  

  

17

“小殊……想的倒是周到……”萧景琰抬头看着蔺晨,笑道,“先生果真是重情谊。”
蔺晨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道:“美人儿在看些什么?”
萧景琰一愣,垂了头:“后日便是除夕,只是如今时局大改,若如先前一般安排自是不妥的,我与户部礼部商议,一时又难以得出好的安排……”萧景琰顿了顿,见蔺晨不曾搭话,又道:“这些日子确实忙了些……景琰并非躲着先生……也请先生莫要多想……”话音刚落,萧景琰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解释呢?
萧景琰抬头悄悄看了看蔺晨的反应――神色如常,像是没有听见后半句话一般。萧景琰眸色暗了暗,心底闪过一丝失落。正打算说些什么,又听蔺晨道:“冤案平反,太子亲政,战乱初定,朝局大改,这除夕安排若是同往年一般自然是不妥的,但若要办的奢华,也难免会留个‘太子殿下喜奢’的名号,让那些蠢蠢欲动心思不正的家伙有了不该的念头。”
“那依先生所见,是该办的简单些了?”
蔺晨摇了摇头,道:“办的过于简单,只会让周遭国家觉得大梁战后国库空虚,虽掀不起什么大浪,但到底难扬国威。依我看么,这宴席应当是办得风光些,只是坐次应当改改,当以忠心的贤才为上座。如此,也好让那些身居要职却想着走歪门邪道的官员清楚,朝局已改,过去的一套已然行不通了,让他们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也算是一个下马威。至于往年的赐菜,倒是可以安排的简单些。”
萧景琰一喜,觉得可行,当即拟了一份草书,拿起来就想出门。
“美人儿就穿成这副模样出门议事吗?”蔺晨挑了挑眉。
萧景琰一愣,涨红了脸,一边说着“先生先走吧”,一边伸手将蔺晨推出了门。待换好正装出来,却见蔺晨仍站在院里。
雪地,白衣,墨发。萧景琰看的有些恍惚,直到蔺晨转过身来,才堪堪回神:“景琰须出门再商议一些细节,如有怠慢,先生不要在意。”擦身而过的时候,萧景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背对着蔺晨,道:“琅琊阁不涉朝局,先生为何如此帮我?”
蔺晨一愣,不自在地抓了抓袖口,索性答道:“长苏所托。”
萧景琰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道:“先生见到小殊,替我多谢他。”言罢,便走了――听不清是什么语气,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蔺晨愣愣的站在原地,轻叹了一口气。想帮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18

蔺晨有些失神地回了苏宅,前脚刚踏入大门,飞流后脚就迎了出来。蔺晨笑笑,看着飞流手里的鸽子,道:“飞流倒是难得出来迎接你蔺晨哥哥。”
言罢便敛了调笑的神色,接过了那只信鸽。
“冰续丹毒性已解,长苏已无大碍,你与飞流可尽快回琅琊阁。”
蔺晨拉过难得没有躲闪的飞流,道:“你苏哥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除夕过,我们就回琅琊阁看你苏哥哥,好不好?”飞流瞪大了眼,道:“今天,苏哥哥!”
蔺晨怔了许久,直到飞流扯住了他头发才回了心绪。
“飞流乖,你苏哥哥还没好全,听你蔺晨哥哥的。”
蔺晨见飞流松了手,心里一虚,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不等飞流多问,便疾疾地往里走去。
当初不是急着回去吗,到如今,怎么有些不愿回去了呢?蔺晨自嘲的笑了笑――只是很想和萧景琰一起过个除夕罢了。

  

  

19

转眼间,已是除夕。
梁帝病重,太子亲政。萧景琰依着蔺晨的主张办了除夕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那些原本该坐上座的官员有不少都被换到了下座,反而是那些官位略低踏实做事的坐到了上座。如此排场,纵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萧景琰是故意的,明面上的一场除夕盛宴,暗地里却是含了众人各自的思量。
待宴席结束,已是深夜了。萧景琰虽推却了不少人的敬酒,但碍于礼数,仍是喝了不少。遣走了随行的下人,萧景琰独自一人回了寝宫。只是刚一踏入院子,就觉得腰上一紧,下一秒,就被人带到了房顶上。
腰上传来的熟悉的温度让萧景琰几乎在一瞬间就放下了戒备,借着酒意,萧景琰微微抬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蔺先生又来了?”
蔺晨看着那双如从前一样蒙着淡淡水雾的眼睛,一时无话。
“小殊又托先生什么了?除夕夜多照顾一下萧景琰吗?”等了许久,萧景琰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腰上的手臂骤然紧了紧,随即又松开了,萧景琰轻笑了两声,道:“先生今日怎么不说话?”
蔺晨愣了愣,道:“明日回琅琊阁,临行前……想来看看你罢了……”
“先生当真是不负责任,既已教了庭生,又应了要多帮我,不过几日,倒是要半途而废了……”
蔺晨没有搭话,只是拿过身边放的酒,道:“相识一场,美人儿陪我喝点酒吧。今日刚从琅琊阁送来的‘仙人醉’,新酿的酒。”言罢,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萧景琰笑笑,也拿过一壶,道:“先生当真好兴致。”本是佳酿,入了口,却是满嘴的苦涩,萧景琰静静喝着,克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大概是醉了吧?不然怎么在蔺晨说要走后这么难过?萧景琰想。
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罢了,怎么就离不开了呢?

  

  

20

一壶见底,蔺晨揽过身边的人,把头轻轻搁在那人发顶,轻声道:“景琰,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想走了……我想留下,想一直看着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许是酒精作用,蔺晨这话说的断断续续、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恍惚自己说了些什么。
“景琰,你在听吗……”蔺晨轻声问道――良久的沉默,没有回音。
蔺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酒意上头,萧景琰已然睡过去了。蔺晨轻叹了一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人抱进了寝宫。除下鞋,脱下外衣,解了发髻,又替人盖了被子,生了炉火。蔺晨静静地床边看了一会,眼底有浓得要溢出来的温柔。

  

  

21

除夕夜似是过去了,远远的隐约传来打更敲钟的声音――新年了。
蔺晨看着萧景琰睡颜,默念道:“春节了,好好的。”

  

  

22

正月初一,天气极好,阳光透过窗缝洒入屋内,照在人脸上。萧景琰皱了皱眉,迎着有些刺眼的光线缓缓睁开了眼睛。
许是昨夜宿醉的缘故,萧景琰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脑中更是混混沌沌。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待痛意有所褪去,萧景琰才感到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萧景琰放下手,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和榻前尚燃着的火炉,一时竟有些发懵。又呆坐了一会儿,才开始穿衣,一边又忍着阵阵的头疼,开始回想昨夜的事情。
记忆的终点,是自己靠着那人坐在房顶上喝酒。
荒唐,荒唐。
萧景琰自嘲地笑笑,皱了眉试图想再记起些什么,但除了更加剧烈的疼痛外,再得不到什么。
榻前的火炉未熄,带来阵阵的暖意。萧景琰看着被人好好放在一边的发冠,心底翻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他吗?

  

  

23

正月期间,官员休假,集市取消。举国上下,都是难得的清闲。萧景琰轻轻推开了殿门,院里空空荡荡的,就连东宫的宦官婢女也趁着难得的惬意,不见人影。
独自站了一会儿,萧景琰觉得无趣,便又回了榻前坐下,那些被刻意略下不去想起的记忆随着此刻的落寞适时的回到了脑海里。昨夜,那人似乎是说了今日回琅琊阁?
是走了吧?萧景琰一边想,一边不自觉的起身前往庭生住处。
庭生素来勤勉,虽是正月初一,这会儿也早起来了。萧景琰推门进去时,庭生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读书――读的是《诗经》。
见萧景琰进来,庭生放下书,正要起身行礼,便被萧景琰制止了:“庭生无需如此见外。”说着,便在庭生对面坐下,目光扫了扫室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蔺先生今日没来吗?”
庭生乖巧的笑笑,答道:“先生昨日说了,这几日有事,都不来了。”
萧景琰觉得心沉了沉,强笑着岔开了话题:“庭生读到哪儿了?”
“刚读到《子衿》那篇。”
萧景琰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附和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说了一句“难得佳节,庭生你也该好好休息”,便走了出来。
是真走了啊,也不道个别么?萧景琰一边别扭地想着,一边又踱回了自己的寝宫。
案上的抽屉里收着那日蔺晨亲手交付的梅长苏亲笔,萧景琰怔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拿出来,抽出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末尾的时候,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弧度。
《子衿》,《子衿》啊。
数日里紧紧缠着人的困惑似乎在这一刻茅塞顿开。萧景琰回想着那人酥耳的低低气声,轻浮的句句“美人”,微怒时的好看眉眼,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萧景琰攥了攥手中的薄纸,在案前坐下,提起了笔。
既已豁然开朗,那便不必纠结太多了。不是总说自己没脑子吗,那么这次,便就真的没脑子一回。
放手一搏罢了,结局如何,对错如何,不管也罢。
他萧景琰不是向来如此,只跟着初心走吗?

  

  

24

琅琊山。琅琊阁。
梅长苏靠在软软的枕头上,虽仍是苍白着一张脸,但精神已然好了很多。
蔺晨懒散的坐在榻前,对面前撒欢的飞流熟视无睹――显然又是走神了。梅长苏笑笑,从厚实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蔺晨背上轻拍了一下:“蔺少阁主回来这几天,倒是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怎么总是走神?”
蔺晨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一边把梅长苏的那只手又塞回被子里,一边道:“走神?哼,你们一个两个的总不让我省心,累得极了,走个神怎么了?”
梅长苏笑笑,道:“说来我还欠你一句多谢。”蔺晨挑了挑眉,道:“谢就不必了,只是别再动不动就掏出一封什么绝笔,说些什么临终嘱托,惹人生气。你不嫌晦气,我还嫌丢脸呢。怎么说也是我蒙古大夫的病人,尽心尽力的治了十几年,说临终就临终了,让外头的人知道,还以为蒙古大夫没本事呢。”
“行啦,终归是我欠你的……这人情,怕是永远还不上了……”梅长苏还想伸手,被蔺晨瞪了回去,只得道,“你怎么跟晏大夫似的,动不动就瞪着人。我又不会怎么样……”
蔺晨翻了个白眼,道:“不会怎么样?我还不了解你,你这会儿,脑子里指不定又在想些什么折寿数的东西呢!”
梅长苏无奈道:“我早答应了你,再不回那金陵城了。不过是想问问,景琰怎么样了,可还好?”
冷不丁听到那个名字,蔺晨竟有一瞬的慌乱,强装着镇定,丢下一句“横竖比你好得多”,便抓过跟前晃悠的飞流出去了。梅长苏失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蔺晨,又在想些什么呢。

  

  

25

蔺晨一路把飞流拉到了山腰的空地上,刚一松劲,就被飞流挣开了,许是念在苏哥哥完好的面子上,飞流难得没有露出生气的神色,只是拿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蔺晨。蔺晨一愣,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双同样干净、总蒙着一层淡淡水雾的眼睛。蔺晨叹了一口气,也不管什么白衣白裘,拉着飞流就地坐下,轻声道:“飞流啊,蔺晨哥哥问你,如果一个人脑子里时不时的总想另一个人,怎么也甩不开,哪怕一日不见也想的心痒痒,这是怎么回事呢?”
飞流眨了眨眼,没有答话。蔺晨本就不指望有个什么回答,见状便别开了眼,看着被云雾遮住的远方。
正出神,却被飞流打断了思绪:“喜欢!”
蔺晨一怔,回过头来看着飞流。飞流似乎是怕蔺晨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喜欢!飞流,苏哥哥,想天天见!苏哥哥,喜欢!”
蔺晨失声笑了出来,道:“你苏哥哥现下还没好全,你可别总闹他。”飞流懵懂的点点头,丢下一句“陪苏哥哥”,起身就跑。
“孩子心性。”蔺晨忍俊不禁,“你对你苏哥哥,和我对那倔牛能一样吗……”喃喃地说着,却又骤然灵光一现――确实不一样,不过是喜欢罢了。
该找个时间去金陵看看了,这么些天了,不知道美人儿怎么样了……蔺晨一边想,一边开始琢磨起见面后的说辞,笑得弯起了眼。

  

  

26

“少阁主,金陵的来信。”
蔺晨一愣,接了过来,遣退了人。一边寻思着自己之前在金陵干了些什么,一边拆了信。
不长的信,蔺晨刚看完就跳了起来:“几日不见,美人儿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虽是抱怨的话,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挡不住。
是萧景琰的来信。封壳里夹着的是梅长苏“绝笔”的一小段
――景琰,江山难守,我却再帮不了你什么。蔺晨是天下难得的通透之人,智谋多端,妙计频生,但他为人潇洒不羁,又风流于江湖,怕是不愿踏入朝堂半步,更别提涉及朝事了。我本欲求他帮你,只是我已欠他太多,这一句,总是说不出口。景琰,往后的路,万望珍重。林殊亲笔。
信纸下还夹了一张薄纸,上面是萧景琰的字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27

信纸被随手放在了桌案上,蔺晨回想起那些日子里自己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长苏所托”,臊红了脸。
这次丢人丢大发啦。蔺晨轻轻挠了挠头,不自觉地想起那人眉眼含笑的样子。
琅琊阁少阁主,金陵太子。唯一的联系,不过一个林殊罢了。
本是殊途,到底同归。
那么
――认栽咯。

  

  

28(尾声)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蔺晨匆匆地收拾起了行囊,而那个常穿红袍的人此刻仿佛就站在眼前。蔺晨笑得眯起了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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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开学了,可以遇见到朝6晚10的生活有多可怕,心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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